焦冲小说中的现实深度

分类:论文范文 发表时间:2021-02-20 10:10

  内容提要:焦冲作为年轻的“80后”作家,小说创作表现出了相当自觉的现实关切​‍‌‍​‍‌‍‌‍​‍​‍‌‍​‍‌‍​‍​‍‌‍​‍‌​‍​‍​‍‌‍​‍​‍​‍‌‍‌‍‌‍‌‍​‍‌‍​‍​​‍​‍​‍​‍​‍​‍​‍‌‍​‍‌‍​‍‌‍‌‍‌‍​。在多篇小说中,焦冲表达了对婚姻家庭伦理的拆解和反思;从都市人的心理焦虑和情爱困境出发,试图更精准地触摸到隐匿的情感世界;通过象征性符号把摇摇欲坠的意义确定为在场的事物,对潜在意义的探寻追踪,使叙事指向得以不断明晰,并借此重返现实,与现实生活保持一种持续的对话​‍‌‍​‍‌‍‌‍​‍​‍‌‍​‍‌‍​‍​‍‌‍​‍‌​‍​‍​‍‌‍​‍​‍​‍‌‍‌‍‌‍‌‍​‍‌‍​‍​​‍​‍​‍​‍​‍​‍​‍‌‍​‍‌‍​‍‌‍‌‍‌‍​。

  关键词:焦冲 日常生活叙事 现实主义

  我们习惯了对日常生活做现象学分析或者社会学研究,而作家对日常生活的表现里面,往往包含着更多主观意图​‍‌‍​‍‌‍‌‍​‍​‍‌‍​‍‌‍​‍​‍‌‍​‍‌​‍​‍​‍‌‍​‍​‍​‍‌‍‌‍‌‍‌‍​‍‌‍​‍​​‍​‍​‍​‍​‍​‍​‍‌‍​‍‌‍​‍‌‍‌‍‌‍​。读者对小说的解读,涉及因果性判断,不仅仅是日常生活呈现出来的各种要素的关联,还存在意识对物质世界的经验性理解。无论主观现实中的诸多元素如何作用于生老病死爱欲恨,情感的意向性都无法完全隐藏,也不可能被琐碎的经验世界掩盖。焦冲作为年轻的“80后”作家,小说创作表现出了相当自觉的现实关切。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以父之名》《秘密与谎言》《隐居图》《荆棘里的鸟》《营救柴五郎》《人生赢家》《河东河西》《你到底想怎样》《想把月亮送给你》,以及长篇小说《原生家庭》等作品中,既有个人经验世界的还原和再造,也有伦理向度上的探索与质疑,整体上沿着现实主义轨迹向前,重新确认了当下写作中现实主义的剩余价值。

焦冲小说中的现实深度

  一、从原生家庭到个人主义

  对于更年轻的写作者来说,表面上他们沉溺于日常生活叙事,对微小之物和幽暗情感怀有潜伏的热情,而这种潜伏里,往往分裂出更多的主体性和主体间性;或者看起来无动于衷的叙述,暗藏着日常生活内在的焦虑、紧张和对抗。日常生活表面上有着严肃的秩序感,认同现存的合理性;而事实上,秩序感与荒诞感总是相互僭越的,小说是通过打破秩序感、揭示荒诞感获得意义的。写作者提供了此在的镜像,在当下性中沉淀出历史感,并且把有意义的事物填充进来,形成时空感知上的参差差异,以及自我和他人可以触及的现实,转换为置身其中的在场感。焦冲小说中的主人公大都是悲观主义者,对爱情和婚姻缺乏信赖,老一代更缺少精神性追求,讲求实际,看重物质。多篇小说暗含审父意识,对父亲出轨,离家出走,不负责任,庸俗市侩等负面言行,有尖锐质疑。年轻一代不再是原生家庭的继承者,个人主义作为反叛的精神动力,甚至表现为极端的性别反转;当然,仍旧有部分人被父权文化笼罩和禁锢,成为文化创伤的隐形传递者。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是乏味单调井然有序的,作家在分享他眼中的世界和生活时,总是经过耐心整理、筛选和过滤,这一过程,把客观世界和作家的主观意识糅合在一起,讲述出来的现实依然是真实有效的,并且作为被理解的客观事物,生活呈现出比原生态更丰富的色调。

  《原生家庭》中设定了最为常见的两种家庭类型,知识分子式的貌合神离,农民家庭的暴力粗俗。乔美琪在公司偶遇初中同学朱小辉,进而恋爱同居。后来朱小辉的公司被收购,乔美琪辞职,两个人回老家唐山买房结婚。乔美琪复出做媒体,朱小辉与他人一起创业。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矛盾的根源是原生家庭带来的成长经历和观念差异。最终,婚姻失败,乔美琪选择重回北京。《营救柴五郎》中李磊的爸爸到外地打工,起初还有联系,也会给家里寄钱,三年多后音信全无,无论是向他的工友打听,还是报警,都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和线索,仿佛人间蒸发。《以父之名》中马克的父母感情不好,年轻时父亲出轨爱上别人,母亲拼命捍卫自己的婚姻,父亲把怒火全部转移到母亲身上,母亲成了父亲最直接的出气筒。直到母亲去世,虽然父亲无人照顾深感孤单,但是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愧疚和悔恨。“在马克看来,爸爸从不曾温良过,不管对他、姐姐还是妈妈,俨然一个暴君。”《秘密与谎言》中父亲出轨,母亲一生不幸福。从小缺少家庭温暖的郝娜,直到母亲临终才被告知是抱养的孩子。郝娜和吴志远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对幸福夫妻,其实吴志远是同性恋,婚姻只是他用来逃避周围人眼光的工具。生活对郝娜的打击是双重的,无论原生家庭还是再生家庭,都是谎言的牢笼。焦冲在《人生赢家》中感慨过:“活着有如置身没有边界的监狱,人只有死了才能获得自由,很少有谁能成功越狱。婚姻就是这监狱里的一个个牢房,即便再美满,也不过是精致些好看些舒服些罢了,改变不了它囚禁的本质。” 苏小镯和郭长皓的婚姻因为郭出轨而结束,和老黄的婚姻更像是现代版的仙鹤报恩。《隐居图》中苏禾考上大学时,妈妈因病去世已三年多,爸爸又娶了女人生了儿子。爸爸决定不再供她,让她随便找个工作干两年然后嫁人。苏禾坚持要上大学,因为她早想离开这个家了,越远越好。《荆棘里的鸟》中因为哥哥嫂子冷漠刻薄,田小荷被迫离家远行,去北京做了饭馆服务员和保洁员。田小荷和罗聪的婚姻连恩爱的假象都没有,根本就是一场骗婚。

  综上可见,焦冲在多篇小说中,表达了对固有婚姻家庭伦理的拆解和反思态度,这一反思在本质上是对纯粹爱情和真正幸福的守护。仅就这一点看,焦冲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们都知道,观念层面的修正和重塑,仍旧取决于文化认同,包括亚文化共同体,去寻找和重建个人主义的精神维度,摆脱预订身份的制约或者扮演欲望,显然影响更为深远。就重建而言,苏禾,田小荷,郝娜,韩梅梅,彩霞基本都停留在生存层面;在文化意义上,苏玫瑰从保姆成为职业女性看起来更励志,乔美琪重回北京职场的心理动力还是基于寻找文化归属感。性别叙事提供了第二重镜像,格伦李,甘旭然,马克,朱小辉,老黄,小梁,小说中的男性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些带有某种巧合意味的叙事里,嵌入了写作者稳定的伦理态度,超经验的社会认同对于瓦解自我具有内置性,从原生家庭,到成长叙事,在现实主义的框架之内,我们可以更好地去理解写作者的文化立场。

  二、都市情感的三重背景

  对于普通人来说,感情带有惯性,很少会被当成一个哲学或者伦理学问题去反思,感情是小说家喜欢深耕的领域,而且常常越过日常生活的边界,进入心理学或者社会心理学范畴。小说家在人心的网络里穿行,不断开掘新的意义领域,从现实旋涡中挣脱出来,投射自己的世界观,在日常生活和小说叙事之间来回摇摆切换。那么,这种情感切割和嫁接整合过程中,建立的新秩序,是否会形成一种新的现实,这就是美学意义领域的话题。人生始终处于有限性中,意义也不是无限的,这种叙事转移或者情感跃迁,不仅仅是通过时空转换,或者人物命运转折提供的。焦冲建构了环环相扣的时空模型:乡村,县城,帝都;父辈的婚姻,年轻一代的恋爱,以及下一代可能的未来。朱父的乡村,朱小辉的小城,朱晨兮的都市,三代人的生命轨迹,空间结构中包含着社会维度,时间结构里包含着历史维度。时间性是内在于作家的意识感知的多层结构的积木式拼接,日常生活的时间感并不复杂,小说家喜欢时间错位和叠加,既是一种叙事策略,也是对社会生活反逻辑的解释。

  都市情感存在诸多疑问,这不是年轻作家独有的热衷。爱情,早已不是田园主义的浪漫歌谣,也不再是理想主义的精神圣地​‍‌‍​‍‌‍‌‍​‍​‍‌‍​‍‌‍​‍​‍‌‍​‍‌​‍​‍​‍‌‍​‍​‍​‍‌‍‌‍‌‍‌‍​‍‌‍​‍​​‍​‍​‍​‍​‍​‍​‍‌‍​‍‌‍​‍‌‍‌‍‌‍​。无论看起来多么美好的爱情,都可能抵不过现实人生的一地鸡毛。焦冲笔下,男主人公不婚,形婚,隐婚,同性恋,或者把婚姻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都和爱情没什么关系。格伦李,甘旭然,马克,作为都市精英,物质生活相当优越,却更喜欢与狗为伴;《原生家庭》《以父之名》和《秘密与谎言》都写到同性恋。都市光怪陆离的生活里,有些情感被删繁就简,有些则迂回曲折。亲情,故乡,同样是悬置的,只有父母病重,才会返乡,而最终知识分子多半还是会选择逃离。都市既像是一种病,同时也是唯一的解药。已经扎根在北京和上海CBD的白领们,没有矫情的乡愁,故乡风景连作为过客的自我疗伤都嫌虚幻,心灵纸船单薄而又柔韧,在快节奏的都市长河里难免染上孤独自闭的斑驳帆影。

  《隐居图》中格伦李的三个月同居协议,连恋爱都省掉了。苏禾与格伦李的协议里什么物质条件都有,唯独没有爱。《人生赢家》中苏玫瑰与老黄的婚姻是用苏玫瑰主动承担罪责身陷囹圄换来的,虚假的幸福比起张爱玲《倾城之恋》更让人伤感。苏玫瑰把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区分得非常清楚,她生命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用来满足物质需求,一个用来谈情做爱。一个是比她年长三十多岁的富商,一个是比她年轻十来岁的私人教练。《以父之名》中,父亲并不是没有能力融入大城市,是儿子的生活方式、交往方式,让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生活之外。父亲已经被时代遗留在旧时光里了,但是家长专制的惯性依然存在。张小晨自述中,既有少年时代遭遇的家庭暴力,也有在军队中经历的残酷生活。虽然只是一笔带过,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少年成长过程中经受的身心创伤。张小晨改名马克是一种反抗;喜欢美妆,偏女性化也是一种反抗,是社会身份、家庭身份的改写,也是自我认知的疏离和重新确认。《营救柴五郎》中李磊和韩梅梅的爱情比较单纯。然而物质上的匮乏,买一束花还不如买一盘牛舌,让这段感情备受双方家长质疑,掺杂了太多利益的衡量和博弈。甘旭然与唐糖的冲突,看着像爱情,甘旭然只想拥有性,唐糖在他心里不过是望京三号,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女人。这些情感大都包含着双重性,焦冲是理性的,他沿着都市人的情感焦虑滑行,试图更精准地触摸到那些分叉小径隐藏的风景,具象的生活空间,抽象的精神空间,布满物质落满灰尘的心灵空间,能够言说的,不能够言说的,彼此呼应,就像在论证一道几何题,读者与作家同样对解答过程颇感兴趣,即使我们都知道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三、符号链条上的现实投影

  焦冲应该是喜欢狗。无论是格伦李的巴顿,甘旭然的柴犬五郎,还是马克的黑色柴犬,乔美琪的银狐小白,或是因为小黑被吃掉乔美琪掀翻了朱小辉家饭桌上那盆狗肉,六万多一只的柴犬也好,不值钱的土狗也罢,在小说里,其实更像是一种符号。《河东河西》中的钢笔和U盘,《荆棘里的鸟》中的匕首和借条,《以父之名》中的照片,都是某种符号,既是命运的隐喻性表达,也是写作者主观意识的对应物,被创造的客体赋予的意义,在堂兄弟之间,在罗聪和田小荷夫妇之间,在张家父子之间,这些符号交替传达出双方可以共享的记忆或者秘密,既是对抗性的,也是和解性的。意义隐藏在符号背后,写作是对潜在意义的探寻追踪,在精神的脚印里浮现出现实生活的种种投影,符号把摇摇欲坠的意义确定为在场的事物,这座桥梁使得我们能够穿越意识的深渊,重返现实。

  唯一不同的是,玄白和格伦李同时拥有的那幅《隐居图》。画面中的景致很简单,几座山头,一条小河从山脚下流过,河中有鸭子,河边不远处有一座木制结构的房子,院子里种着花草和蔬菜,有个人坐在台阶前,悠然望着远方。这幅画为焦冲小说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不是玄白与自我的对话,也不是格伦李与玄白的对话,是沦陷于世俗生活与世俗之外的隐居和超脱。小说延展出新的文化视角,一片山林,模糊了悲观主义者的人生经验,却又充满了超越现实主义的洞悉和放下。格伦李后来又抽空去拜访玄白,可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再没发现入口,那条小河,那座房子,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一段话,与《桃花源记》过于相似,让我们误以为一条狗可以通往乌托邦,这与一条狗也可以通往山火弥漫的人间地狱并没有本质差异。一个自足的新的意义世界,并不意味着从现实世界所有关联结构中逃逸,只不过是对人生意义的重新定位而已,也可以看成是焦冲内心渴望自由的美学依据。正如焦冲在创作谈中提到:“价值观多元、社会生活多元和文化多元使得社会更具包容性,少数族群理应得到理解和尊重。同时,我们应该注意到,推动环境改善的除了外界力量,更需要个体勇敢地正视内心,甩掉世俗的压力,尽情地释放自我。”

  石一枫在谈到焦冲小说时说,“他总能把生活写得像生活本身一样鲜活。从人物的处境到情节的走向,基本上看不出作家自以为是的卖弄,他就那么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再现大部分人都能感同身受的日常现实。可以看出,焦冲所写的故事也许来自虚构,但故事背景却都如有雷同,绝非巧合地追求真实质感,并且看得出来,那几乎就是作者本人所处的现实情境。”现实生活就在眼前,我们身在其中,又有多少人写出了这个现实呢?所以,焦冲在按动个人生活史这一时代装置时,给了我们认知上的某种反思基础,这一反思过程,在我们和生活之间建立了确切的意义关联。作为写作者,要与现实生活保持一种持续的对话,并且有自己对现实的明确判断,否则当下的写作即使在未来也不会产生所谓永恒的价值。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观念,被不断赋值,也在不断被侵蚀。我当然希望所有写作者在现实面前都是有力量的,这是我对文学依然保持热爱的最重要的理由。

  作者张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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